記憶中，童年最溫暖、最快樂的事是媽媽承諾：“等放假，帶你坐火車去石屏、去個舊……”其實，去哪里不重要，重要的是能坐火車。
那輛在我記憶中溫馨呼嘯著的火車是1910年4月1日駛?cè)爰t土高原的，它呼嘯著從河口口岸沿滇越鐵路一路北上駛?cè)朐颇侠ッ鞲拇耍了甑募t土高原與近代工業(yè)文明突然對接起來。在著名的“云南十八怪”里，就有一怪是“火車不通國內(nèi)通國外”。說的正是百年前通車的滇越鐵路，百年前的云南，除了通往越南的滇越鐵路，沒有通往國內(nèi)的鐵路。
在1910年之后一個世紀的時間跨度里，滇越鐵路不但改變了古滇大地既有的前進步伐，更見證了中國歷史百年來的紛擾滄桑。
在1903年的云南史中，記錄著這樣的畫面：大批大批的筑路工從廣東、廣西、四川、福建、浙江、山東等地聞訊朝著在建的滇越鐵路奔來，當然最多的還是云南的筑路工。筑路工們奔來時，是受到了利益誘惑。在那個戰(zhàn)亂不已的年代，筑路工們來之前只垂涎于豐厚物質(zhì)待遇的誘惑，來之后才知道豐厚物質(zhì)待遇的背后是一條深淵最多的險惡之路。所以，在奔涌而來的二三十萬名筑路工中，每個人的命都懸在空中，那懸在空中的命必將與地理中險惡的山川江河作斗爭。
僅說南溪河峽谷上的建橋史絕唱——人字橋，就足以窺斑見豹。
人字橋帶來了滇越鐵路創(chuàng)造奇跡所需要的所有條件。當然，人字橋除了法國工程師空前的想象力和精確的繪制外，還有800名中國筑路工的身體鋪展在用鋼筋、螺帽延伸出去的橋體上。整整一個世紀的橋梁，經(jīng)歷了風雨的侵蝕，用生命擰緊的螺帽至今沒有一顆滑落，那些百年以前的鋼軌仍在蔓延出去。
大約在2003年，我以記者的身份隨玉蒙鐵路可研組乘火車從蒙自碧色寨車站出發(fā)到河口，那是一次體驗式的旅行。那時，滇越鐵路的客運已停運，我們成了乘專列的特殊人群。火車穿梭在哀牢山脈的崇山峻嶺中，震蕩耳鼓的陣陣轟鳴，悲涼又凄切……行至人字橋，還特意停車片刻。站在人字橋上往下看，是碧綠的峽谷，縱深不盡的峽谷。而當我抬頭仰望，天空是如此明凈、碧藍，偶有不知名的鳥兒從耳旁飛過，而高空中，有盤旋的鷹呼嘯于變幻莫測的云層……時間和自然在這里相遇。
人字橋的壯美，顯示在一個巨大的峽谷之中出現(xiàn)了用鋼鐵穿越的橋梁，它呈人字形鑲嵌在陡峭的山川之上。就算在百年后的今天，你從任何一個角度看去，人字橋都是造物主創(chuàng)造世界的悲壯杰作；從任何一個角度進入，你都會深陷在這座世界奇境的橋身中。人字橋全長67.15米，除了我們今天看得到的建橋史上前無古人的鋼鐵橋身外，這67.15米的橋身下還墊付著800個曾經(jīng)鮮活的生命……現(xiàn)在，峽谷中呼嘯著的山風依然傳遞著輪回不已的悲傷。
然而，就是這樣一輛承載了幾代人夢想與歡樂、又墊付了幾萬鮮活生命的火車；就是這樣一條讓封閉千年的紅土高原與近代工業(yè)文明突然直接對接起來、改變了多少人命運的滇越鐵路，在百年后的今天，卻陷入存廢兩難的尷尬境地。
隨著泛亞鐵路、高速公路的修建，讓原本就受運力所限的滇越鐵路成為“雞肋”。在歷經(jīng)滄桑之后，今天，準軌鐵路、公路網(wǎng)絡帶來的現(xiàn)代物流業(yè)的沖擊，恰好打到了百年滇越鐵路米軌的“七寸”：自身運力不足、物流周轉(zhuǎn)期長、無法與準軌銜接、維護成本高等一系列問題成為延續(xù)其運輸生命的最大瓶頸。
曾經(jīng)的血淚和輝煌都靜靜地潛伏在枕木底下。
100年前，險涯陡壁考驗著建造者的技術(shù)和膽識；100年后，如何進行合理的保護開發(fā)又考驗著現(xiàn)代人的眼界和智慧。
從世界范圍來看，滇越鐵路的歷史意義、規(guī)模均不亞于如今已經(jīng)獲得世界文化遺產(chǎn)的幾條國際歷史老鐵路。這幾條高山鐵路在傳統(tǒng)運輸功能消失后，都實現(xiàn)了“華麗轉(zhuǎn)身”，成為當?shù)刈顬橹匾穆糜钨Y源。
百年滇越鐵路正期待著華麗轉(zhuǎn)身。
王若杰/文 汪繼武/圖
